方寸之间第一部：书绝龙庭15
第十五章 买椟
用明前茶和面，拌上当年新摘的去芯莲子，加上切碎的莲花瓣，切成骰子大小的正方小块，上锅蒸熟。
此时日暮西陲，太子到东花厅去看望大哥，便见到刚刚沐浴过后的贤王正坐在桌后一脸幸福的吃着莲子糕，叶小钗静静立在一旁。屈世途站在贤王身后，用布巾反复吸收他头发上的水分，却有几缕较短的湿发贴在脸侧，晶莹水珠点滴而落。
这个屈世途实在不简单。他不过来了东宫半日，不但给贤王烧了热水沐浴，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进了御厨房给贤王亲自动手做了莲子糕，更不知从何处给贤王弄了一套合身的干爽衣服。这些工作都在贤王熟睡的时候都已完成，等王爷一醒就能洗个热水澡，还能吃上莲子糕。青阳自认对宫内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，却仍是不清楚屈世途具体做了什么，他无声无息之间竟能把这些事情打点完毕，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。
要是欧阳上智手头有这么多如屈世途叶小钗一类的人，岂不是太可怕了。
贤王见到青阳来了，招呼道：“青阳，你来的正好，来吃好友做的莲子糕。”
青阳依言坐下，见那莲子糕虽然没有什么精致的花纹造型，能做成骰子大小也是不易，原本一盘莲子糕已经被文渊左一口右一口吃掉大半，他便拿起来一小块尝了尝。这莲子糕不知是用什么面粉做的，入口即化，清甜无比，混着茶香莲香，令人回味无穷。青阳吃了一块又忍不住去拿另一块，简直要把手指也嚼进嘴里，只在心里埋怨为何将这糕点做的这么小。贤王看他这样子，不由笑道：“哈，青阳你也吃的慢些，这莲子糕做的小正是为了让人细细品尝嘛。”
青阳愣了一下，这才矜持的收回手，对屈世途道：“屈先生能得到欧阳丞相和贤王的一致夸赞，果然能力不俗。不知欧阳丞相府中还有多少如屈先生这般有能力的人才？”
屈世途作了个揖，回答道：“太子抬举了。我只是照顾人习惯了，事情都是宫里人在做，我实在没出多少力。我在欧阳世家也只是一个小人物，算不得什么人才。”
青阳道声：“屈先生过谦了。”便也不再追问，只是抢自家大哥的莲子糕吃。
贤王让着青阳，将盘子向他那边推了推，见二弟一直锁着眉头，便问：“青阳，你有事烦心？”
“还不是因为你。”青阳也不隐瞒，直言道：“你这样……我说什么也不愿让你去西界了。”
“哦？”文渊笑道：“你找到合适的人选了？”
青阳垂头沉吟不语。
“或者……” 文渊用手撑住下巴，挑眉笑道：“由青阳去九里原与六祸苍龙谈判，而我坐守皇城，等你凯旋归来？”
青阳瞥了文渊一眼，见他那得意的样子，不由有些气愤。这个家伙，自己分明是关心他的身体，他可好，非但不领情，还想顺水推舟。于是他整顿神色，假意无奈道：“青阳哪有这个本领能与祸皇谈判。大哥去不了，咱们还是另寻能人。”
文渊还想继续逗下去，屈世途在一边却看不下去了，咳嗽一声道：“王爷，该喝药了。”
青阳便顺势起身告别：“出征的事等大哥身体好些再说，青阳不打扰大哥休息了。”
送走青阳，又喝了药，还打发叶小钗走去太医院把药罐子还了，屈世途这才挤兑贤王：“我说素还真呐，你这不是摆明了要让太子难看。反正你肯定是要去的，还不说两句好听的，非要这么刺激他。”
素还真刚喝了药，正忙着吃莲子糕去去嘴里的苦味，听屈世途这么一说，便把碟子往他那里一推：“好友，我还要。”
“别光顾着吃点心！”屈世途道：“你这家伙一说正经事就转移话题。”他说到这里，警觉的出门看了看，确认没人之后又把门关紧。“我跟你说啊，欧阳上智让我传话，说有事要让你去丞相府见见他。”
“哦？”素还真听见这话将手里的点心塞进嘴里，问：“他要见谁？”
素还真不止是素还真、贤王也不止是贤王，他这话问的极有技巧，也亏屈世途听得明白：“是要见王爷你啦。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，不过……”屈世途突然附到素还真耳边说了什么。
素还真闻言蹙眉沉吟，而后豁然开朗：“果然是有问题。好友，这件事我需要仰仗你的帮忙。如此如此这般这般……”
“啥米！”屈世途听罢惊道：“素还真你以为我是神仙呐？！不行不行这事办不到！”
素还真立刻变脸，可怜巴巴的眨着眼睛，黑色瞳仁亮如点漆：“好友，吾就只能靠你了。除了你，素某还能依靠何人。你忍心这么对我嘛！”
屈世途被这人磨得无奈，只好答应下来。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话，素还真突然道：“啊……好累，本王明天还要上朝，想睡了。”
屈世途听他改换了自称，知道是有人回来，便道：“想睡也要漱了口再睡。”
这时恰好听见有人敲门，屈世途开门见是叶小钗，便对他道：“王爷睡了。叶小钗，我拜托人给咱们在隔壁找了间屋子住下，你就别打扰他休息了。”
春霖境界那边虽然有燕归人把守，但仍危如累卵，况且与六祸苍龙约定会面的时间将近，粮草却仍然凑不齐，这令人十分忧心，于是第二日贤王下朝之后赶去了户部。户部尚书名叫白无垢，是比京兆尹曲怀觞早一届的进士。平时里就喜欢穿一身白飒飒的衣服，头发也是白的，脸庞生的白净，却有一对黑眉毛，真正是有鹤发童颜的感觉。这人名叫白无垢，人也冷冷清清，对分内的事尽力办好，分外的事却不愿沾染的。贤王与他谈了一阵，商量着更改一下行军路线，让大军刚好能走较为富庶的城池，这样势必又要耽误一阵。文渊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，便又赶去枢密院。因为他之前身体不适，很多事都耽搁下来，枢密院制度完善，虽然没有了尚书令也能运转如常，然而大战在即，太多的决策等着文渊回来拿主意。
贤王回到枢密院之后，将几个将领都聚集在大厅，告知他们计划生变。
“本王方才与户部尚书商议，决定更改行军路线。”文渊一边说着，一边将地图展开，用笔蘸了朱砂勾出新的路线，“白尚书对本王讲，沿途有数座城池，早已被天灾人祸弄得苦不堪言，若想供给大军粮草，除非从周围城池运输。”他一面勾，一面继续道：“然而这种方法不但耗费人力物力，更会牵连周围数城百姓生计。于是白尚书帮助本王定了一条新路。”
说话间地图已经勾好，众人一看，这条路比之前那条绕远太多——原本从京城到春霖境界一天行军百里也至少要有十天才能到，可是这样绕远下来估计起码走上半个月。眼见着与六祸苍龙约定的时间将至，怎能这样耽误行程。贤王早知道大家会因为耽误行程而难以认同，左右看看众人苦恼的样子，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：“吾有办法，既可早日到达九里原，又能令大军粮草用度一应俱全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，问道：“什么办法？”
“自然是……”就见那贤王一脸得瑟的表情：“剑君与狂刀两位将军与本王快马先行，洛子商率五万大军与命七天押解粮草在后。”
众人听了简直要吐血——原本以为他那一副天下无难事的表情以为他有什么绝妙好计，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玩命的勾当。白马纵横此次不能上战场，却对贤王一向非常信服，不由得出言提醒：“贤王，此举太过冒险了。西界驻兵不过数千，没有大军增援，你们三人单枪匹马的过去，与送死何异！”
“不要将事情想得那么复杂。”文渊道：“若是六祸苍龙有意要进军中原，为何到现在都没真正出兵呢？何况除了随行的两位将军，还有骠骑将军燕归人和鬼梁兵府府主鬼梁天下，二人都是不世高手，保护我一个想必没什么问题。”几人你一言我一语，观点难以统一，商量来商量去已经到了正午。大家因为激烈争论而不觉得饥饿，却从大门传来吵闹声打断他们的讨论。
原来是屈世途为贤王做了一大桌子菜，却久久不见贤王回来吃饭，一怒之下将所有饭菜装进食盒要叶小钗送去枢密院。叶小钗到了枢密院被门卫拦住，于是叶小钗掏出琉璃令牌表明身份，却被那门卫以为是叶小钗要贿赂自己，伸手就想将令牌取走。叶小钗怎可能让他人染指这块令牌，那门卫就要动手驱赶，又打不过叶小钗，便惊动了大厅正议事的众人。
几位将军虽然身在朝堂，但对于叶小钗的身份一向清楚。他们知晓叶小钗在武林中作为一个传奇般的存在，便都起了比较之心。将那门卫赶走之后，就个个摩拳擦掌的想要向叶小钗“讨教”两招。原本贤王也有意让几位将军和叶小钗活动筋骨，但没想到叶小钗竟然一点也不想和人动手，径自将食盒放在贤王面前，还体贴的把饭菜一个个拿出来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。那个食盒看起来不大，却没想到能装下一大桌子菜，连文渊看了都不由得吃惊——这个屈世途做的根本不是一个人的量，看起来是要请大家一起吃。
于是文渊招呼将军们都去自行拿了碗筷一起用餐，还让叶小钗也干脆坐在一起，便热热闹闹的开始吃饭。屈世途亲手做的简直是就是玉盘珍馐，几个将军都是粗人，战场上茹毛饮血都能勉强过活，对食物哪里讲究过什么色味俱佳。狂刀开玩笑说这次吃了屈世途做的饭，估计以后要饿个三天三夜才能吃进去别家的饭菜。原本屈世途给文渊一人准备的饭菜，分给几个大将军肯定连塞牙缝都不够，然而即便是少了点，众人也吃得心满意足。吃到最后，文渊还将莲子糕拿出来让大家分享。
叶小钗知道贤王最喜爱莲子糕，屈世途也因此做了很多，但没想到贤王竟然就这么分给了大家，自己一块也没吃到，心里难免有些不平。他看文渊吃得少，又吃不到最爱的食物，就悄悄藏了一块莲子糕包在手帕里，想留给文渊。几人热闹过了，正事也没心思谈。文渊说下午还要拜访丞相府，便更不多留，收拾东西叫上叶小钗往东宫而行。路上叶小钗将自己藏在手帕里的莲子糕拿出来，可是莲子糕本就质地松散，早已被压得粉碎。文渊见叶小钗因为莲子糕碎成糕渣而难言失落的神色，便笑着安慰道：“叶小钗，想吃的话回去吾让屈世途再做些。”
叶小钗原本是给贤王留的，却被贤王以为是自己私藏，还被贤王安慰，心中更是黯然。但他口不能言，因为这点小事再解释一番更显得他矫情，只好将话憋在心里。叶小钗哪里知道，这个贤王早就能听见他的心语，对他的想法了然于胸，只是不能言明。两人各怀心思回到东宫，稍事整顿，便叫上屈世途往丞相府而行。
三人到了丞相府，贤王便去见欧阳上智了。屈世途和叶小钗两人告诉欧阳上智自己还有东西留在世家需要准备，于是与贤王约定在红尘客栈见。叶小钗其实没什么好收拾，他回到自己房间内，匆匆带了两件换洗衣服便离开了。他快步走到街上，循着最热闹的市集走去，在店铺摊位中逡巡许久，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。
那是一个方形檀木锦盒，造型古朴大方，盒盖上雕着千叶宝莲，刀工风格粗狂而不失严谨，内中衬着暖金色软缎，里面盛着一颗宝珠，宝珠形如鱼眼，晶莹剔透，实乃珍品。叶小钗指了指那盒子，老板立刻凑上去说：“这位客官真是好眼力，这颗乃是东海鱼眼宝珠……”叶小钗摇了摇头，示意自己不想听下去，只是询问价钱。
那老板见这人看起来凶巴巴，身后还带着刀剑，不敢漫天要价，问叶小钗要了五十两雪花银。叶小钗痛快的把钱付了，小心翼翼捧起那盒子，将里面的珠子倒出来还给店老板，便快步离开了。
老板拿着那枚东珠，目瞪口呆：“这买椟还珠的事我只听故事里讲过，没想到世界上还真有这种人。真是奇了怪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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