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夜欲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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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寸之间第一部:书绝龙庭12



第十二章 崎路

  离开定禅天之后,素还真并没有如菩萨所说回到东宫,而是径自去了不夜天。

  因为已是十月半,而今日又下雨,故而虽然时辰尚早,天色却已暗沉无光。一改昨夜红灯帐暖,今日的不夜天格外冷清萧索——原本应该满园通明的红灯笼全部熄灭着,整个庭院没有一丝光亮,垂在亭子周围的轻纱被雨水淋湿,更加软趴趴贴在亭柱上,失去了原有的飘逸。

  仿佛昨日那般,红灯美眷、诗酒纱帐,皆是黄粱一梦。

  素还真徒然升起一种迷惘感,他环顾四周,再次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,便踏上昨日小桥,径自进了亭中。素还真借着微薄的天光看清桌上烛台,里面尚有半截蜡烛,于是手指在烛芯上一捻,竟就这么将其点燃了。然后他便看见了桌上昨夜遗留下来的那副墨荷,已经被水汽沾湿。素还真略一迟疑,将它卷起来收入袖中。

  而后素还真一手举着蜡烛,另一只手护着火焰,凭着记忆向风采铃的房间走去。

  他并不否认甫一踏进不夜天时,察觉内中无人还有一丝庆幸——毕竟如果再见风采铃该是何等尴尬。然而此时他举着烛火向风采铃闺房内走去,却又有一丝恐惧。他担心指使风采铃的人,或觉得她已经完成任务、或觉得她完成不了任务,于是将其除掉……会不会那个女子就这么香消玉殒在未知的所在。

  他心怀这样的忐忑推开了风采铃的房门,却立刻感到斜下里劈出一道掌劲,素还真一手持烛一手护住火焰,脚下轻快挪步闪开了掌风,顺势矮身,一条腿横扫了过去。两人招来招往,素还真始终双手不动,将烛火始终护得安稳。数招过后,对方终于借助烛光看清了素还真的脸,忽然收招退了数步,问道:“贤王?!”

  素还真顺势收招,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,用烛火向前一探,竟是崎路人。

  素还真蹙眉,问他:“你为何在此?”

  “我倒想问你。”崎路人走近数步,冷声道:“不夜天是什么地方,怎么容得下你一个亲王。”

  “啊……好友,你言重了。”素还真并没有因为崎路人一句话而生气,反而笑着将手中烛台放在桌上,而后伸手指向身边的椅子示意崎路人坐下。崎路人一时间吃不准他的意思,更被他一声“好友”叫的有些发懵,于是顺着素还真的意思坐下,双眼紧紧锁住对方。

  素还真只是温和微笑:“素某昨夜应朱雀云丹之邀来到不夜天,今日不过是再来看看她而已。权做是一面的交情,崎路人,你为何这么紧张?”

  “一面的交情?”崎路人哼了一声,两眼迸出寒光。“是一夜夫妻的交情吧!素还真,你对风采铃做了什么,你以为我当真不知!”

  素还真笑容一僵,却没完全褪去,反问道:“那么你知道什么?”

  崎路人被问得噎住,抿紧了嘴,目光却还冷冰冰的。

  素还真进一步问道:“龙骨圣刀在何处?你要地脉龙气做什么?风采铃又在哪里?”

  崎路人猛地一掌击向面前方桌,怒道:“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知道!”他被问得心烦意乱,怒意更盛,“素还真,我自通天柱下一会曾以为你是一个君子,原来你不过是一个衣冠禽兽!你非但垂涎风采铃的美色将其玷污,之后竟然逃走,今天早上还若无其事的上朝,你简直……令人齿冷!”

  素还真浑身一颤,垂下眸子,并不说话。

  崎路人继续咬牙切齿道:“今日风采铃自毁面容,伤心退隐,素还真,你可有一丝一毫的羞耻之心!”

  “退隐了……也好。”素还真低声自语一句,浑身止不住的发颤,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心痛、亦或是崎路人所说的羞耻。他双手攥紧拳头,指甲嵌入手掌的尖锐痛感令他更清醒了数分。于是他打起精神,道:“是吾对不起风采铃,吾今后……不会再寻她。”

  “这就是你对风采铃的态度!”崎路人怒不可遏,“素还真,你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?!我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失望过!”他上前两步揪起他的领子,怒道:“还是你一直都在骗我,一直都在欺骗所有人!龙骨圣刀其实一直都在你手里,你吸取龙气就是为了天下大乱,最后顺利登基对不对!”

  素还真以一种无比困惑的无辜目光看着崎路人,却又用十分刁钻狠辣的手法掰开了崎路人揪住他领子的手,而后向外狠狠一拗,瞬间制住了他后续的动作。崎路人并没想到素还真竟真的用绝招压制他,他正要反抗,素还真却已经放开了手。仍是用那种困惑而无辜眼神看着他,问道:“崎路人,你自集境来,可认得集境武皇半尺剑?”

  武皇半尺剑,是一个雄才大略的枭雄,曾统辖集境三宫六殿十八楼——崎路人当然再清楚不过:“你问他作甚?”

  “武皇后来与灭境修行的一页书前辈一同来到中原,共同辅佐先帝海殇君。”素还真继续道:“他化名风万年,领兵部尚书。”

  崎路人并不明白素还真说这些是什么意思,皱了皱眉,并不接话。

  “武皇多年以前来到中原时就已经拥有龙骨圣刀了。十四年前,他曾用龙骨圣刀吸化龙气,与紫耀天朝之主识能龙合不老神泉之水击落泪阳。”素还真讲到这里,忽然停顿下来望向崎路人,仍是那副困惑的表情。“崎路人,你兄长是何时丢了龙骨圣刀?”

  崎路人蹙眉:“不是我大哥丢了刀,而是我大哥连同刀一并在十五年前失踪了。”

  素还真又问:“那你为何断定风万年就是杀兄仇人呢?”

  “自然因为他在十四年前动用过龙骨圣刀!”崎路人道:“我当时才十来岁,孤身来到中原,辗转得知龙骨圣刀在何处,你可知道我当时有多艰辛!”

  “是是是,好友辛苦了。”素还真微微笑着安抚,忽而感到寒风飒飒,惊觉气温几日以来一直在变冷,语气转为兴奋:“崎路人,天气渐冷,可能要恢复正常了。”

  “不要岔开话题!”崎路人看见素还真笑容夺目,惊觉自己已经被他带偏太多,不由怒道:“你并未解释你与风采铃的事!”

  素还真敛去微笑,道:“素某没什么可解释的。”

  崎路人被他这句话更是激怒:“难道你要承认你就是一个阴谋者吗?!”

  素还真漠然道:“素某不是阴谋者。”

  这人如此冷漠的态度,令崎路人一时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愤怒。他一直以为素还真是一个有智慧手腕和仁爱之心的智者,相信他能阻止杀戮,相信他能将武林导入正途。然而此时此刻,他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句解释也没有,对他的出言讽刺竟也如此漠然接受,好似默认了一般。他曾对他抱有这么大希望,曾如此的喜欢他,这人却……毫不在乎。

  崎路人实在生气,便不发一言,拂袖而去。素还真不想阻拦,眼睁睁见着崎路人离开了,心下不免惆怅。他颓然坐在椅子上,天色愈发昏暗,桌上那烛火便显得格外明亮起来。其实若要素还真解释风采铃一事,他大可说明是风采铃下了药给他。然而这话说出口,又让崎路人日后如何看待风采铃。他知道风采铃也是受人指使,现下毁去面容退隐而去,让别人找不到她,是最好不过的结局,任何人的找寻都可能为她带来灾祸。

  现下素还真最要关注者,应当是十五年前就来到中原的龙骨圣刀。之前崎路人携怨杀掉风万年之后,操纵龙骨圣刀的人已经遁入暗处,而受其指示的风采铃也退隐,龙骨圣刀的下落几乎可以说石沉大海。

 素还真便心事重重回到城外,竟发现城门死死关着。他没想到城门戌时就要关,那崎路人就这么走了,竟也没提醒他。雨似乎比刚才还要大些,素还真仰起头看向高峻城墙,暗沉雨夜中显得黝黯森然,冷雨就这么飘进他眼睛里,素还真一时有些后悔,又有些委屈。身上之前就湿透的衣服原本被体温烘得有些温热,现下又被淋得湿冷,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又一个寒战,寒意几乎要渗到骨子里去。

 素还真不是爬不上城墙,而是爬上城墙之后更是麻烦——他不但要避过城上的岗哨,还要想方设法解释自己为何在城中却没有回到东宫。不如就在城外呆一晚,要是被问起就说从定禅天出来后迷了路,兴许青阳心疼了就不再追问。

 他这么想着,靠着湿冷城墙坐下,整个人蜷起来妄图以此来留住不停被冷雨带走的体温。

 青阳回到东宫,一问之下贤王并没有回来。太子简直又惊又怕,赶紧让人城里城外的找,眼见着雨越下越大,天色也越来越暗,却只能心里干着急。此时他除了等待也没别的法子,一圈一圈在厅内踱步,却忽然发现随他一路回来的叶小钗不见了踪影,问了下人才知道这人刚知道贤王不见就飞奔出去找人了。

 太子一时觉得这人有些好笑,明明一副又冷又闷的样子,对贤王的事倒是格外上心。他一时又嫉妒起这人来——作为太子要是出去找人成何体统,可是想想文渊那进了皇城后便愈发瘦弱的身子,又一阵难以自抑的心疼。明明身子弱,却还到处乱跑让人着急……青阳顺便又想起这家伙把药偷偷倒掉的那一幕,愈发放心不下,更着急担心起来——看来要出征只有一个叶小钗不够,还需要一个能照料大哥饮食起居的人才好。

 要是在城内,官兵早就找到人了。叶小钗稍微做出判断,便趁着还没关城门出了城去找。他觉得王爷大概是从定禅天回来的路上因为迷路走丢,于是顺着官道来回找了好几遍。然而天降大雨,天色昏暗,城门又已经关闭,哪有什么人还在路上走。叶小钗找不到人只能回转城外,却远远的见到城门外有一模糊人影蜷着。他本以为是逃荒来的流浪者,没想到走进见那人一身雪白丧服,就连头发也是白的——不是贤王是谁。

 这黑天下雨看见一个白晃晃的人蹲在墙角,换做别人早被吓死了,然而叶小钗是个不信鬼神、更不惧鬼神的人——杀人人杀,江湖循环。他杀过太多的人,早已对死亡麻木,不论是别人死或是他死,在叶小钗看来都不过是人生必然经历的过程。

 于是叶小钗快步向那人走去,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剑气挡住。叶小钗脚步一顿,抬眼正对上贤王疏离而警惕的眼神——那人眼中寒霜尚未褪去,嘴角却露出彬彬有礼的温和笑意,一手撑地一手扶墙站了起来,道:“原来是你,叶小钗。”叶小钗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一把清泉般的声音唤他的名,一时有些怔然,便听见贤王继续客套:“吾不小心走失了,令你们担忧找寻,真过意不去。”

 叶小钗摇了摇头,顺势低下头去看见了地上那道剑气擦痕——刀风凌厉,剑气薄锐。叶小钗刀剑双修,最能体会其中的区别,更能从这么一道干净利落的剑气擦痕判断,面前这人是一个用剑的高手。毕竟贤王手上并无剑,甚至连个树枝也没有,然而却能并指成剑、以意领气,不但需要高深的剑道修为,更要有深厚的内功底蕴。毕竟凭空发出一道剑气非常消耗内力,对内功修炼不到家的人来说,根本是不可能的。

 叶小钗想到此处,抬头向贤王望去,果然见那人原本靠着墙站着,却慢慢滑落即将倒地。叶小钗并没多想,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那人身边,稳稳将他托住,透过湿透的衣料察觉到对方高的吓人的体温。

 叶小钗吃了一惊:“啊!”你发烧了!

 贤王似乎挣扎了一下,却更加脱力的向他怀中倒去。这人的举动——从方才的那道剑气到此时的挣扎,都在在表明了贤王文渊根本就不信任他。想到这里,叶小钗不悦的蹙眉,手臂微微用力扣住贤王,制止他细小而无力的挣动,便听见那人哼了一声,更加剧烈的挣动起来,还嘴硬道:“吾无事。”

 冷雨细细密密的敲打,寒气四下围拢起来,冰凉彻骨。贤王虽然想要与叶小钗僵持,但毕竟还发着高烧,哪有那么大力气。然而这人却仍是这么固执的倚靠自己的双腿站立,尽管冻得浑身发抖,却仍是带着笑意对叶小钗致歉:“如此寒夜,让你陪我在城外受冻,着实失礼。”

 叶小钗无奈的摇摇头。他想告诉对方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好好休息,却苦于无法发声——其实即便是可以出声,叶小钗又以何立场这么做呢。

 接近后半夜时,细雨终于化为纷纷白雪。贤王始终稳稳靠着城墙站着,见到落雪伸出手去,带着孩子气的兴奋吟起诗来:

一夜北风寒,万里彤云厚;

长空雪乱飘,改尽江山旧。

仰面观太虚,疑是玉龙斗;

纷纷麟甲飞,顷刻遍宇宙。

骑驴过小桥,独叹梅花瘦。

他念到这里,转头对叶小钗笑道:“即便龙气失稳,天象异变,如此寒夜你我在城外站了一晚,却没见一个难民逃荒至此,足见先帝治世之能。”

 叶小钗默默无言,无法回应。面前这个地位尊贵的人虽然就像难民一样被关在城外无家可归,却仍然保持着这样的温文镇定,明明已经浑身发抖高烧不退,竟还有吟诗的闲情逸致。此时此刻,借着明亮雪光,叶小钗看得清这位王爷精致无双的眉眼与温润如玉的微笑,他突然困惑起来。

  世间的人所追求的一切——名望、财富、权势,这个立于雪夜中瑟瑟的人明明都可以毫不费力的得到,却偏偏弃若敝屣。

  却非要跻身这弱肉强食的纷乱世道,在荒冷无凭的城墙脚下惦记有没有人受寒逃荒,为着不知什么样的理由而苦苦坚持,支离前行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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