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夜欲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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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寸之间第一部:书绝龙庭2

第二章  贤王

    近五更时,文渊忽然道:“青阳,我要离开了。”

    青阳一愣:“为何?快进五更了,五更时便扶棺出皇城,你为何现在走?”

    文渊微笑道:“吾不过是来看看父皇,怕今日不看以后没有机会了。”

    青阳习惯性的皱眉:“既然回来,怎么可能还放大哥回归山林。”他说着,牵起自家大哥的手,目光犀利如剑,眉峰紧锁,却又嘴角上挑,似笑非笑:“大哥若是又走了,青阳去哪里找你呢?”

    文渊微笑不变,任由青阳牵着并不说话,似乎是默认了。正在此时,殿外宫人提醒道:“太子,近五更正,准备举哀了。”

    青阳道声:“知道了。”便不由分说拉着文渊走出殿去。文武百官四品上皆着丧服,已经跪列于含元殿前,四品下百官列于东华门外。两人步出殿外,便听礼官唱到:“太子殿下、贤亲王驾到!”

    贤亲王是什么人?

    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人并不多,也就十几号人。十几个人站成两排,抬头一看就能看见太子青阳左手边站着一个人。二十上下的年纪,披着黑纱,穿了丧服,鹤发童颜,俊秀非常,眉心生了朱砂痣,双眉带旋——正是先帝海殇君的眉毛。正四品以上大多知道先帝早年曾有两子,长子文渊聪明早慧,但身体孱弱,八岁时封贤王、赐琉璃令牌为信物,便被送往深山修行再未出现。自那以后,次子青阳虽然未及弱冠,尚未封为太子,但皇宫中只有这么一个皇子,又被皇帝授意住进了东宫,大家都太子太子的叫,就连海殇君都用“太子”二字指代青阳。

    丞相欧阳上智带头跪下唱到:“恭迎太子殿下、贤王千岁。”其他人反应过来,也躬身行礼。文渊似乎有些不适应,却又想极力掩饰,他双眼死死盯着欧阳上智,咽了口唾沫微微后撤一步,手心渗出汗来。

    在他身边的太子离得近,一眼便察觉到了,暗嗤了一声——大哥虽然是长子,却早年都在山野里度过,大抵是没见过这么多人下跪齐呼千岁万岁的场面。青阳想到这里,便莫名觉得浑身松快,于是抬手示意众卿道:“平身。”

    而后便依照定制,储君率百官举哀。太子跪在头前,文渊便在太子左下首跪着,后面官员按照文武不同职务高低分两排跪列。

    虽然时间尚早,但昨夜雨停后天便晴开,因为知道要送先帝出殡,手脚利落的宫人们早已经把地上积水打扫干净。空气中还带着泥土潮湿的气息,天却晴朗的如同打磨通透的蓝宝石——像极了海殇君生前随身羽扇上那块。

    举哀毕,吉时已至,储君扶棺出东华门。六十四宫人举著旗幡缓行于头前,而后便是卤薄仪仗队,皆举丝绸幡旗,及先帝生前随身喜好之物。而后七十二名扛夫抬梓宫缓缓前行,因为皇帝棺椁工艺繁琐、重达千斤,非常沉重,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会换一批人,必须保持棺不落地。

    先帝棺椁之后紧随的便是太子青阳、以及亲王文渊。海殇君在位时只得这两个儿子,没有后宫嫔妃及其他国戚,倒是冷清得很。在之后便是身着缟素的文武百官。

    出东华门后,便有和尚及道长,著法衣执法器跟随在太子及贤王之后,列队诵经为海殇君超度。此时四品下官员皆跪伏于路旁为先帝送行。

  青阳崇拜父皇,不肯坐车,坚持步行送先帝于皇陵尽孝。他年轻体健,又身怀武功,自然不惧这段长路,倒是苦了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臣。好在每隔不远就有芦殿以便休息,虽说是临时搭建,倒也五脏俱全。这样几番走走停停之下,及至到皇陵神道,已经是第三日凌晨,倒正好是打开地宫的最佳时辰。

    这几日最令青阳惊讶的倒不是那一干老臣,而是他大哥文渊。他记得文渊年幼时身体极弱,多跑几步都会口唇青紫喘息不停。而如今他前夜方淋了雨,之后又随着出殡的队伍走了这许多日,虽然确实脸色有些苍白,但竟没喊过一声累,步调也从未有过紊乱,一直静静在他身后跟着。

    入深山修行,究竟学了些什么?

    青阳修习道家内功,现在已算有所成就,从人呼吸吐纳便可得知对方深浅。然而这数日以来他就走在文渊前面,却始终听不出这人内功究竟有多深厚,像是绵绵密密无端无缘。青阳暗暗心惊——他知道如果比拼内力的话,自己可能永远不是大哥的对手。

    待銮仪卫将梓宫安置,降下断龙石,便是阴阳永隔。文武百官象征性的哭号几声,倒没见有人真的掉泪。青阳看着断龙石缓缓降下,那一瞬间内心忽然升起一种孤寂之感,甚至在得知父皇呕血而死的时候都没有过——他好像此时才意识到,这个国家日后兴亡将都落在自己肩头之上,而王者的位置永远不会有一个人与他同享——不论是荣耀还是孤独,都将由他独自吞下。

    这一刻他感慨万千,有些不忍看断龙石落下似的偏过头去,眼角余光却恰好看见了文渊——文渊满脸都是泪水,还有眼泪不停冲刷过他的脸颊,但他自己好像不知道一般,眼睛睁得大大的,睫毛上全是泪滴。他没有嚎啕,只是默默的抽泣,泪水就这么滚滚的淌出来,淋湿了他的衣襟,是那种真的伤心透顶,连抽泣声都是苦涩的——比那帮听起来嚎啕大哭的大臣不知令人心痛多少倍。

    青阳吃了一惊。在他心中,文渊归来一定是为了夺嫡,虽然文渊在守夜时便告知他此来是为了送父皇最后一程,但青阳一直认为那不过是借口。此时此刻,虽然青阳仍然认为文渊回来的目的是与他争夺皇位,见但他哭得如此……却令青阳感觉像一根软刺一般扎进心里,疼得令他想把刺干脆拔出来,但又找不到那刺的端头在哪里。

    此时断龙石落地的轰隆声惊醒了青阳的沉思,他调整情绪,率百官而出。皇陵地处偏僻,太阳刚升起来,尚有些湿冷。百官扶棺入葬必须步行,入葬后便可以乘车驾回皇城。待众人出了皇陵,各自车驾已经按序备好。

    贤王千岁没有车驾,便与太子同乘。日头渐渐升高,阳光从装饰着白纱的车帘缝隙中透过来,秋季特有的爽利清风便随着阳光俏皮的溜进车里。太子青阳当然坐在正位,文渊也照例坐在左侧,两人随着车子颠簸偶尔摇动一下身体,倒是一路无话。

    文渊已经恢复了平静,甚至表情有些冷漠,仿佛刚才潸然泪下的人并不是他。青阳在那一瞬间有种受骗的感觉,他习惯性的蹙起眉,思忖着难道方才文渊压抑不住的泪流满面,仅仅是他为了使自己放下戒心而做的戏吗?

    青阳越想越是心如寒冰,一边抬起头再次看向自家大哥,却见文渊疲惫似的合上眼睛,身子摇晃了一下,竟失去支撑似的朝外侧歪了下去。青阳怔怔见着那人就要栽倒在地,这才察觉文渊已经失去意识。青阳一惊,赶紧伸手一捞把文渊抱在怀里固定住。文渊身子比青阳想象中还要瘦一些,好在瘦不露骨,抱在怀中柔软且冰凉。

    ……怎么忽然就昏过去了?

    青阳感觉方才心里那根软刺又作祟起来。文渊的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,说明行路几日来都不舒服,恐怕是一直在死撑,撑到此时才终于支持不住昏过去。这种倔强倒是颇像先帝海殇君的那份固执——明明伤体沉重,却还要支撑着处理那一大堆劳心劳力的国事。

    青阳苦笑一声。他本想今日便临朝的,现在想想,不如让大家都休息一下。

    皇城里仍是一片缟素,一眼望去像是皇城中落了大雪,冷冷清清毫无生气。外臣及平民需服缟素一百日,但青阳和文渊是皇子服重孝,需三年方除孝服。同时三年内皇宫中不得举行典礼、设宴、嫁娶,何况是登基大典。

    青阳亲自抱着昏迷过去文渊回到东宫——他尚无资格入住皇帝寝宫——这一路上宫人们虽然看上去都有些诧异,倒也不敢当着青阳的面闲言碎语。他将文渊放在自己东宫内的寝榻上,命人即刻请净琉璃菩萨前来为文渊诊病。

    净琉璃菩萨是相国寺中带发修行的僧人,男身女相,医术高明。因与国师一页书是同修,深得先帝信赖,故而多年来太医院形同虚设,皇家子弟一有了什么病便请净琉璃菩萨医治。

    前些日子净琉璃菩萨曾用极端手段苦劝先帝保重身体,但海殇君仍有法子把自己弄到呕血不止病入膏肓,净琉璃菩萨现在正气愤着,怕是不想理青阳传召——净琉璃毕竟是出家人,四大皆空并不趋炎附势,更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,为皇家效力全是出于对苍生的慈悲——毕竟王者的康健关系到天下百姓的安乐与否。

    而现在净琉璃菩萨是青阳长辈,生气时候比朝臣不服命令还要难办。

    好在菩萨顾念往日情义,又加多年不见文渊,心里想念,便急忙赶过来。一番诊视之下,菩萨知道是文渊旧疾发作,好在内力深厚并无大碍,便着太医院制了药丸交代青阳给文渊应急用。

    出家人虽然超然物外,却也洞彻世情。在太子亲自送菩萨离开时忍不住告诫:“先帝九泉之下,怕最不愿见的就是你们兄弟相残。文渊身子孱弱,命格与皇城也不和,注定不是王者之命,你切不可对他不利。”

    太子点头示意自己明白,内心却冷笑数声——文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出现,现在先帝驾崩不久,魔魁之事余波未尽,国事沉重如此,分明是想来借此混乱时机培植势力。至于身体孱弱命格不和——凭文渊现在的内力想要孱弱也弱不到哪去,只要不过分操劳不会这般昏厥,而命格更是无稽之谈,岂能随便说说就使人生信。

    青阳一边想着,一边默默往回走,刚踏入寝殿便听见有下人说话:“这究竟是什么人?我今天亲眼看见太子把他抱回来,让咱们照料也就算了,还放在自己榻上。难道这人将是太子妃了不成?”

    “别乱说,这可是个男人!”

    而后便听见另一个温润儒雅的嗓音忽然插嘴:“非也。本王乃是先帝长子、太子长兄。蚁天十一年封贤王,赐琉璃令牌,入深山修行。”说到这里方才那两个宫女惊呼了一声,于是这道温润声音顿了一下,似乎是笑了:“不必惊慌,本王不在意,你们请起吧。”

    青阳快步进去,正看见那两个宫女还跪着,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快,呵斥道:“无知的奴才,还不退下!”

    两个宫女如蒙大赦,赶紧叩头离开。

    青阳抬头,看见文渊正坐在榻上,该是刚刚清醒,脸色苍白嘴唇发乌,却精神尚佳笑容明媚。青阳上前一步,坐在榻沿上道:“大哥,你怎会忽然昏倒?”他说着,一脸关切的拉住文渊的手,“吓死青阳了。”

    文渊微微笑道:“愚兄自小便身子弱,你也不是不知,走了这几天真是把我累坏了。”

    青阳从他温和明朗的微笑中不能读出什么信息,于是抽回手,跟文渊商量起来:“大哥就住在我这里吧。十多年前先帝确实为你建了贤王府,但时隔久远需要修缮。现举国大丧,四十九日之内不能动工,东宫里也有不少房间,你就安心住下。”

    文渊点点头:“也好,我们兄弟好久不见,也可以多聊聊。”

    青阳见文渊没什么反对,就又问:“大哥,你身体不适,明日早朝还能参加吗?”

    文渊沉吟了一下,答道:“参朝是吾分所当为。吾还听闻右丞相风万年去世后,这个位置便一直悬空。如果青阳不介意,愚兄愿暂代此职位。”

    青阳眼中寒光一闪——这人现在就如此热心军政要务,果然意图不明。他站了起来,居高临下的望向文渊。此时已近黄昏,西窗被昏黄的日头照得发亮,却在文渊脸上投下阴影,那双平日里显得温和无害的眸子便格外闪亮起来,显得清利夺目。就在那一瞬间,青阳本能的察觉到了对方的强大——那人明明温和而宁静的微笑着,却在三言两语间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——一个幼年便退隐山林的人,其精明程度却令人心惊。这种感知令青阳不由自主的有些兴奋,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,他甚至觉得浑身毛孔急张,热血沸腾。

    “这件事大哥不用心急,明天临朝再议。”他巧妙的转移了话题,又恰到好处的表现了自己的关心,“天色渐晚,吾有些饥饿,大哥是不是也饿了?菩萨说你不宜食辛辣,我吩咐下人给你弄些清淡的来。”

    文渊道声有劳,目送青阳离开,夕阳余温散尽,寒冷便由四面围了上来。他叹了口气,低声自语:“还没开始便觉得厌倦了——素还真呐素还真,你何时才能还真呢?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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